正文
“你确定没给我带错路？”叶修看着面前这个一眼望不到底的阴森巷子，还是感到了些许惊讶，随即又点了点头，“的确，我虽然抱过一些幻想，不过在不知根不知底的现在，找到这样的地方也是了不起。”
Den下意识地往回看去，然后发现了已经准备坐下来的叶修，那表情实在是太过自然，甚至直接告诉了它——他是认真的。
“不不不！！！不是这里。”Den赶紧说道，它着急地在地上蹦跶了好几下，圆鼓鼓的身子又在空中浮了好几下，接着划过一道白光。
是那个似曾相识的房间。
叶修打量着，一模一样，他走了几圈，就是它，下了判断。不同于第一次进来，这里多了床和一些生活用品，连冰箱空调都有。Den在旁边解释道，“由于我们行动的特殊性，肯定没有办法长期待在同一个地方，所以只要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就可以穿过来。”
叶修理解地点了点头，“我去洗漱。”说完就脱掉衣服走进了浴室，竟是完全信任的样子。没过一会儿就听到浴室里传来水声，Den绿色的眼睛轻轻地亮了好几次，才飘到衣柜外面，一瞬间里面充满各色各样的衣服，随意叼起了三件，放在浴室外面，便落到了地面安安静静地等待。
它感觉里面的人其实并不怎么需要它。哪怕没有这个落脚之地，他也不需要它。
“叶修……”机械的声音轻的被风瞬间打散，最后一个音节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不知道过了多久叶修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看着外面似乎因为无聊而打滚的Den，浅浅一笑，“像是养了个宠物。”说着拿起手边的衣服穿上，并不惊讶于衣服的合适度。倒了一杯水，坐在床上，叶修开始整理今天的收获。
第一个就是这边的自己已经死了，这份死必须基于所有人都遗忘掉他，说起来，如果是所有人的话，“喂Den，‘玛丽苏’能够让所有人一瞬间遗忘掉一个人么？”
Den停止了滚到，仿佛思考了下地回答道，“这个的话，如果只是普通的人的话，的确是很简单的，剩下的只要将记得深刻的例如爱人啊亲人的解决掉，这个人基本就算被遗忘了。”
“那如果无论如何都有人忘不掉的话怎么办？”叶修叹了口气，Den沉默了许久，久到叶修都在怀疑这个机器人是不是进入休眠状态了，才听到它淡淡地说道，“两个方法，放弃和……解决掉那个人。”
杀了啊。
那个女孩杀了人吗？如果杀了就好了。叶修眨了眨眼睛，不，她本来就已经杀了。
他仰起头，瞄了一眼假装死机的机器人，再次整理着记忆，第二个就是他们性格的崩坏以及“叶修”的存在被替代了，叶修闭上眼睛，就从那短暂的相处，喻文州的情况比黄少天好不少，也有可能是自己没看出来，但就总体而言还不算太差。
“被遗忘，被否定。”
“世界是要从我和她之间选择一个吗。”
叶修喃喃着，发神地盯着上方的天花板，他又开始想第三个问题，明明“自己”的“朋友”更加暴力且没有耐心，牵扯到苏雪樱的时候也会极为敏感，却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在乎。
当时他去询问苏雪樱的时候，大概他们不知道，如果没有他们的默许，叶修是无法走的那么近，为什么呢？
“若是苏雪樱替代了我，她有什么我所没有的？”叶修转过头看着Den，目光复杂。
Den愣了愣，思索了半天才有点不确定地回复道，“美貌……年轻？”
叶修点了点头，“差不多。美貌，年轻，女性与爱情。”所以到底是前三者产生了爱情，还是本身就有了爱情而前三者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更好的空间呢？叶修一点也不避讳地想到，同性恋他也不是没有接触过，虽然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这种话题稍微有点点不适，可是若是能得到结论的话——
“呵，哎，我也是想多了，”叶修自嘲一声，“如果有爱情怎么可能会忘记‘我’。”
Den的眼睛急速地闪了闪，似乎想要表达什么，最终却又归于沉寂。
“睡吧，”叶修整好床铺，“明天的话，去哪儿好呢——”
天下之大，该去哪儿才是正确的容身之处呢。
不。不对，叶修想，这个世界，没有一处是他的地方，没有一处属于他，他是一缕孤魂，来时陪伴的唯独一把枪，走时甚至不知道这把枪还能不能随自己离开。
他拿起放在枕头旁的枪，忽然露出一个苦笑，狠狠地压在了心口上。
“回兴欣吧。”哪怕被遗忘了，他也想去见见沐橙过的如何。
打定主意后叶修便躺了下来，Den动了动，将铺盖往他身上拉了点，仿佛拥有意识般地忘我地盯着他，最后找了一个地方，滚进了叶修的铺盖里。
可是第二天，等待着他的并不是什么苏沐橙过的不好，也不是苏沐橙被谁欺负了，而是她跟叶修一样，消失了。
这可真是好笑啊，她怎么可能消失呢？哪儿来的人去替代她，有谁敢去替代她？叶修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然而那一向坚定的眼睛却又盛满了崩溃和无措，路过的人纷纷转头看着这个在王者兴欣门口前撒泼的男子，“让我见你们的老板陈果！你们怎么可能会记不到苏沐橙呢？兴欣的枪炮手啊！”
他其实不懂，什么是枪炮手，什么是荣耀游戏，这些东西他都太不懂了。
前台的两个小妹紧皱着眉，一边推开叶修一边说道，“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兴欣不需要枪炮师，也从来没有一个枪炮师！”
“那你们之前无数次的战斗是怎么赢的？”叶修怒吼出声。
一个男子实在看不下去地将叶修拉了开来，“我说你啊，你没看过兴欣的比赛在这里唧唧歪歪干嘛啊？兴欣一直以来都是固定的五个人出场！”
固定的？“你他妈的再说一句谎话，哥现在就打死你！”叶修直接一个手肘往身后的人揍了过去，男子吃痛地放开了手捂住了肚子，而叶修完全没有给对方呼吸的空间，直接扯着领子将人提了起来。
“住手！这位客人你闹够了没。”熟悉的声音传进叶修的耳里，手就这么放了开来，转身一个蛮力拨开人群，那急匆匆的脚步就这么停在了一脸冷漠和厌恶的陈果面前，“老板，你忘记了么，苏沐橙啊！你不是一直说她是你的女神么？”
陈果轻蔑地笑了下，“你有病吧，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女神就是苏雪樱。”说完往后招呼了下，“雪雪，你说是吧。”
顺着这个视线，叶修第二次看到了那个苏雪樱的女子，他想，这次他一定要杀了她，哪怕是在这个大庭广众之下，哪怕会被所有人记恨，他也一定要杀了她。
叶修从不畏惧杀人，他杀了太多人了，一手罪孽。
该杀的，不该杀的，都杀过了。
他不是那个干净的叶修。
苏沐橙因为她消失了，苏沐秋的约定，苏沐橙苏沐橙，混沌的大脑里几乎被塞满，“苏！雪！樱！”叶修一字一句地咬了出来。
“哎呀，果果你这样说着我都不好意思了，”苏雪樱有点害羞地说道，转而一脸不屑地对着狼狈不堪的叶修歪了歪头，“哪儿来的疯狗？”
冲上前去，扼住她的喉咙，杀了她。
“怎么了怎么了！这么大的阵仗！”熟悉的声音又从旁边的传了过来，叶修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停顿，他转过头看着来人，留着胡渣仿佛老大粗的三十几岁的男人和一个较为年轻的男子。
“哟？这是咋了打起来啦？”那个年轻一点的男子一脸惊奇地说道，“哇塞，从来没见到这么刚的啊。”
叶修的力气不知道怎么就没了。
他不想让他们看到他杀人，不如说他不想让他们看到那个“叶修”杀人。
“前辈？怎么了吗？”在他们的后方，又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健气的声音。
“闹场子的。”魏琛越变越小的声音渐渐消散，似乎是跟着回去了。
苏雪樱面带委屈地擦了擦眼泪，“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有必要么？”说到最后竟然似哽咽了，“昨天去蓝雨交流也是来惹我麻烦。”
大家哄然一笑，人群里一个男子戏谑地说道，“这把妹的水平也太低了吧？”
把妹？苏沐橙消失了而这群人竟然会认为自己在做那般无聊的事情，“苏雪樱……”
想杀她。
可以杀。
还没说完，苏雪樱再次啜泣了出来，哭泣声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所有人听见。陈果感觉自己都要被气炸了，特别是还有这么多人在看笑话，“这里的人，虽然兴欣未跟你们有过什么大恩，但是若是今天你们把这个人给我赶出去了，”随意地挥了挥手，“今天上网全部免费！”
拥挤的人群里，叶修什么也听不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丢进巷子里的，那些人的嘴一张一合，可是站在楼梯上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的脸却那么清晰，充满笑意，用着唇语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说，“她死了。”
哦，她死了。沐橙死了？用那么残酷的方法让她死了！
“那如果无论如何都有人忘不掉的话怎么办？”
“两个方法，放弃和……解决掉那个人。”
“主人。”圆球的Den拱了拱叶修，试图将他摆正，一瞬间白色强行地布满了叶修的眼睛，恍惚了他的内心。他开始慢慢冷静下来，越来越冷静，嘶哑地声音传来，“Den……你早，知道了？”
“是的。”Den没有人气的声音传来。
“苏秋是叶秋么？”叶修再次开口道。
沉默太难熬了，叶修想，他摁住Den，将它塞进棉被你，几乎要把喉咙撕裂般吼道，“电源切掉！”
“是。”Den马上回复，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它在棉被里亮着眼睛，并没有完全听从这个命令，整个空间由它供应，如果切掉电源那便不复存在，Den懂，叶修大抵也能猜到。
尽管如此，他还是未能忍住。男人的身体在黑暗里慢慢松弛下来，他的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唇，右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左手则是捏住衣服成拳地抵在心口，他就维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
被托付的，被捧在手心上的，被视为家人的女孩，必须要保护的，充满愧疚的，自己血浓于水的家人。
只是因为，没有办法遗忘掉叶修这个存在——
痛苦。无比的痛苦。要淹没人的痛苦。
“为什么啊！？”叶修猛地颤抖了下，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熟悉得让他以为苏沐橙就在这里。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扫了好久，才注意到出现在他面前的白雾，上面俨然是他心疼的姑娘，“沐橙……”疑惑地开口道，挪了挪身体伸出手试图去握住眼前的一丝幻影。
“你们为什么可以这么简简单单地忘掉叶修哥！？”
他听到她对着那群人大骂道，于是渐渐地那群人的声音就显露了出来，竟是周泽楷和韩文清，还有一大堆太熟悉不过的人了。
接着他又看到她指着那个躲在喻文州和黄少天背后的苏雪樱气得笑了出来，“就因为这样一个女人？”
那双明亮的眼睛扫过王杰希，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孔，“我没有得什么精神病！反而错的是你们吧！为什么你们能在高谈爱的同时把叶修哥忘得一干二净？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说啊！一群伪善者！”
听到这句话，大家都有点为难地皱了皱眉，毕竟在这里的人，先不说有没有喜欢过一个男的，也完全不知道苏沐橙口里的叶修到底是谁。
然而看着这一切的叶修却发现苏雪樱笑了下，那笑容太记忆犹新了，叶修忽然慌了。
他被敌人抓走的时候没有慌，他要被杀的时候没有慌，百万敌军压进城的时候也没有慌。
然而即将面对至亲的死亡的时候，那颗心脏突然就这么不受抑制了。
“看来沐橙精神有点不对劲了……”苏雪樱担忧地说道。
苏沐橙夸张地颤抖了一下，“我呸，你没有资格叫我沐橙。”
“苏沐橙，你冷静下。”韩文清赶紧阻止道。
喻文州也有点为难，“苏沐橙你是和雪雪吵架了？你们不是一直都是最佳拍档么。”
“那估计是喻队你脑子里记错了吧，”苏沐橙嘲讽道，“我所承认的拍档就只有叶修哥。”
“沐橙……够了，不要管她了，没事的……”叶修站起身踉跄地走向那个幻影的地方。
苏雪樱放弃般地摇了摇头，“我们还是把苏沐橙送到官方的医院去吧。”
王杰希第一个感觉到了不妥，“这样不太好吧，还不能确定苏沐橙是不是……”
“我从刚刚开始就想说了，你也好，那个叶秋也好，一天到晚说那个啥，叶修对吧？一天到晚说个不停，如果不是我教养还好我早骂人了，我不知道你们是受了什么打击才那个样子，可是有必要什么都指着雪樱么？”黄少天直接推开了苏沐橙，不爽地说道，“你和她在一起那么久了，这一次选她当兴欣的队长就这么让你不愿意么？那你最开始还装什么贤惠啊，早知道你是这个样子——”
“黄少天，”苏沐橙喃喃道，明明声音不大却打断了他的说话，“喻文州，周泽楷，”她一个一个地念着名字，“韩文清，王杰希，肖时钦……”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这长长的名字才终于到了头，女孩露出一个宠溺地，似是对某个人无可奈何地微笑，“有个人让我给你们传一句话。”
“‘不知道这句话会不会有用得上的一天，不过我还是想说，我原谅你们了。’这样的话。”苏沐橙晃了晃头，做出一个小孩子气的动作，目光对着苏雪樱，“你是想用杀了叶修和叶秋的方法解决掉我吧。”
女孩放弃般地耸了耸肩，眉目温柔，“可以哦，虽然最后也没有为叶修哥做到什么，不过，他肯定不会怪我的。”说完她满足地笑了开来，“我们又可以团聚了，得穿一件漂亮的裙子才好。”
苏雪樱叹了一口气，向周围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再次提出那个建议，“我们还是把苏沐橙送到专门的医院吧。”
送到医院，是啊，送到那个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忘记曾经有一个美丽女孩的地方。苏雪樱假装无意识地和苏沐橙擦肩而过，“真可惜，本来你应该忘了的，可是又想起来了。”
“托你的福。”苏沐橙也干脆地回复道。
“如果你那个时候没忘，也许叶修就不会死了，”苏雪樱恶狠狠地开口道，转而又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我还想和你做个好朋友的。”
这句话说完，苏沐橙才转过头，上下扫视了一下苏雪樱，微微抬起下巴，高傲地说道，“做梦。”
那一瞬间叶修突然懂了，为什么从前的叶修就那么静静地等待着安然的死亡降临。
反正会忘的，反正不会痛的，反正所有人都不会知道的，反正大家都会活在谎言里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修缓缓地站起了身，眼里的迷茫渐渐消失，他拿出打火机随意地点了一根烟，无所谓地找了一个墙角重新蹲了下去。
“Den。”过于熟悉的声音让Den的技能慢慢启动，它费了半天的力气从被窝里爬出来，睁开那双人工的眼睛，不用环视就能找到那个自己在乎的男人。
“给我所有关于荣耀的，苏雪樱的视频。”
Den浮在旁边，看着自己一直心念的叶修，感觉这句话实在过于冷静了点，可是那宛如要具象化的孤寂感，那双要喷出火焰的眼睛，就这么硬生生地阻挡了它想要上前的步伐，过了好一会儿，只能从喉咙里呜咽出声——
“是。”
TBC
